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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日子里,抽空回去看了一眼那闲置的老屋。院子里久无人住,荒草凄凄,唯一的一棵枣树也显得萧瑟寂寥。
老屋的主人,是我先生的奶奶,一位慈爱的老妇人。第一次上门见家长,奶奶挪着小脚风一样跑来,要看一下她孙媳妇的模样。她穿着斜襟盘扣的藏蓝色大褂,大腰裤子在身上晃晃悠悠,腿上扎着绑带,白色的袜子小小的鞋,稀疏的白发拢在脑后,被一个银色的簪子固定着。奶奶满脸的褶子,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干瘪的嘴唇因为看见我的缘故弯出了月牙一样的弧度。奶奶的眼睛很亮,就像星星在她眼里闪光。
有人说,“这是你孙媳妇儿,第一次见面要给红包的”。奶奶弯起她那星星一样的眼睛,伸手入怀,好一阵摸索,掏出一个白蓝格子的手帕,一层层打开,最里面裹着一层塑料袋。最终,她从她的塑料袋小金库里找出了所有的百元钞票塞给我,甚至都不肯数一下。她执拗地要给我,而我倔强地不肯收。老太太要强的性子上来了,嘴里念叨着“闭眼之前还能看见孙媳妇,已经知足了,这钱你收着,我也花不着了”。最后是我勉勉强强地收了她的钱,她高高兴兴地回了家。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了这个老太太,能看得出她也很喜欢我。以后的很多日子,她逢人便夸老二家找了个好儿媳妇,公爹排行老二。
公爹温文儒雅,婆婆没心没肺,他们都是很孝顺的人。奶奶爱吃水果,冬天里公婆就会把大筐大筐的苹果抬进她的房间,一走进奶奶的老屋,扑鼻的苹果香;奶奶爱吃肉,公爹也会大碗大碗地端去各种肥肉骨头,有时候奶奶会偷偷藏起一些肉,或放在米缸里或放在抽屉里,明明没人吃,但她就爱把食物藏起来;奶奶好像也没什么忌口,各种零食在她那里应有尽有,床头的窗户上经常是各样的糕点。每次去到老屋,奶奶不是在吃就是在找吃的。公爹总说,老人能吃的日子有限了,就可劲地吃吧。
我有了娃,在老家坐月子。奶奶那会儿已经95岁了,养了几只下蛋的鸡。有一天我婆婆趁着老太太出去串门子的空儿,偷偷逮了一只老母鸡给我煲了汤,我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也就喝了。不承想,奶奶回到家找不见她那养了五六年的老母鸡,泪眼汪汪地过来讨伐我的婆婆,奈何她的儿子和孙儿都是护着我的,理所当然地站在了婆婆那一边。从此老太太每次见到我都要念叨那只陪了她好些年的老母鸡,以至于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对于鸡汤都有了阴影。
虽然因为一只鸡得罪了奶奶,但她又忍不住要跑来看她的重孙儿,每次来看都用手指戳一下婴儿那肥嘟嘟的小脸,或者握一握那肉嘟嘟的小手。看着小小的婴儿,奶奶总是会露出满足的微笑。有一次孩子连续几天身体不舒服,刚入睡,奶奶就颠着小脚来了,我也刚进入迷糊状态,孩子一下子哭起来,把我也惊着了。我就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也重了些,一生要强的奶奶气呼呼地走了,后来连续三四日都没看到她过来。从来不曾想过,这一次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说“奶奶你轻点儿啊”;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温温柔柔地把孩子抱给她看;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要等着她颠着小脚来找我,我会抱着孩子给她送过去。可惜,再没有如果。可惜,第二年奶奶就走了,连给我赎罪的机会都没有。可惜,奶奶走的时候,孩子甚至还不能清晰地喊一句“太奶奶”。送别的日子里,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抹眼泪,我怎么可以拒绝一位老人四世同堂的喜悦?我怎么可以在老人垂暮之年说那样一句重话?要知道,奶奶一辈子都是一个要强而骄傲的人啊。
再回去老屋,我总是找啊找,我想找一件奶奶的遗物放在身边留作纪念。除了墓碑上刻了刘焉氏,才发现这位老人,居然来无影去无踪,在这繁华的世间只留下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和一栋废弃的老屋,竟再不曾留下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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