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回到麦地吧,就像小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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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脚步放轻,轻些,再轻一些,我怕惊扰了麦子的梦想,爷爷的坟在风中的麦地里安睡。回到麦地,我才找回了我真正的身份,做一个本分的农民,头戴草帽,手握镰刀,把我的生命与麦子的颤栗紧紧连在一起。
到了五月,大地上的麦子用青翠摊开的手掌托起炊烟,柳岸和晨曦,用原野的风吹醒牛群与流水。待到麦子长大,一座座村庄崛起——我和小伙伴,就冲到村庄的尽头,去看麦子,撩开绿意的春袖,红颜吐露尖锐的麦芒,岁月从枝头滴下泪珠。田埂上,促膝坐起的邻家小妹,发秀垂肩,裹藏着暗香四溢一望无垠的麦子,用起伏的胸脯催开了欲望时节。
我蛰居乡村已久,该如何赞美你啊,五月的麦子,和那麦子一样的可爱女孩。大地上的麦子活泼健康,和一路奔跑而来的孩子一起成长。阳光下一位年轻的乡村女教师在麦田守望,她转身、微笑,每一处都充满了诗意……哦,那是我梦中的金河,麦子一样的恋人,学会抽穗了的麦子,乳房涨破衣衫,成熟了的麦子躲在桃园身后,睫毛上闪烁着露珠。
回到麦地,回到献诗的五月,麦地里再一次刮起了狂热的风暴。
涉过五月,便到了听镰的季节。听镰,听大地上最美的歌唱。如果我是一粒种子,我一定是在此刻爱上了故乡,我愿与大地上最朴素的人结为兄弟。我要帮乡亲们把粮食运回家,我的妻子也升起了快乐的炊烟,依着粮仓,我可能咬开了啤酒瓶盖。
六月的风,吹拂麦芒如箭矢的骄傲,麦芒上,耸立着梦幻的气息。向着四面八方汹涌、推进、淹没,如雨的汗水正勾画出农业的风景,麦浪在乡土中闪着熠熠金辉。低垂的麦子是神秘的,飘荡,羞涩地站着,被月光填满的丰韵的身体,纯洁着前世修行的爱。即使在焦渴的日子里,缄默忍耐,向着大地一再俯身。我分明看清了那一颗颗谦逊的头颅,麦浪在继往开来中保持了旺盛的生机,它用自身的锋芒照亮一生,用激情燃烧的岁月捧出生命的果实,像不像在为真爱甘心付出的飞翔。
当我返回麦地,我总能听到镰刀俯下身子在和麦穗谈论嫁娶,述说着一年来苦熬的相思,汗水与热泪中,有着闪亮的忧伤。我想孤独地站在麦浪的中央,我的梦境也会闪烁,褪去了火焰般的语言。我又一次握紧了镰刀,像鱼在麦浪中畅游,绅士般亲吻着麦子纤细的玉指。摇鳍,扬帆,歌唱金色的大海铿锵的诗魂,一次次的心动如潮汐,掀起了农业中最原生态的抒情,我的镰刀拎着月亮的童年奔跑,追逐在黄金的海岸线上。握住那生命中不可抗拒的闪电,一直抵进辽远的黄昏。
当我直起腰来,抚摩着潮湿的姓氏。我仿佛听见了幸福的喘息和岁月久远的喟叹。
多年以后,镰刀老了,也会挂在墙上,如一架生锈的鱼骨,虽然黯淡了青春和肺的呼吸,但它的内心却醒着。在那灵魂的深处,还一直挂念着荒年。但我相信有来世,我甘愿做一株麦子,不选择在星辉下望月,我只愿在阳光下为爱吐露芬芳。
回到麦地,我和乡亲们围成一座粮仓,粮食就盛放在我们丰美的身体里。远远的,在打麦场的粮食雨中,吹送时光,我胸中最后的一缕乡愁。
收割机,还在轰隆隆地追赶落日。黄昏带来宁静的美,大地在倾听,粮食要远行。我要在这贫穷而多情的黄土地上,写下一个温暖的名字:麦地。
我再一次返回故乡,回到一片云里,或者一缕春风里。崎岖泥泞的土路,已弯曲成我童年牧牛的小鞭。夜草们搓着手在岸边生火,让四海的兄弟姐妹围着火塘歌唱,庄稼生长出绿色的手指,望着发亮的河流,我的心里有些潮湿。就算把我当作一支苦涩的苇笛也好。对着月亮,唱出心中的歌。但我不会吐露一丝忧伤,面对乡土,我的内心充满了一股股激动的暖流。
布谷声声,是我最爱听的歌声。我的乡邻,我的亲人们从月光如水的村庄,走到田间地头。河流与阳光一起醒来,河流无声地流淌在信天游和民谣的记忆里,青草吹拂的故乡,月光洗白的故乡,安详地住在宁静的大地上,每一朵花都在泥土中芬芳。我仿佛又听到了古朴的农谚,麦田的时光单薄,被鸟鸣簇拥着的人,扣醒土地梦境的门扉。
有人赶着羊群走过羊肠小道,一转弯,仿佛从白云上走下来。而此刻,河流成为大地的飘带,每一条河流都是村庄的血液,那些开垦的稻田,如原野小小的肺叶。在每一年的这个时辰,村里的姑娘们送来陶罐和水。在披着纱巾的黎明,在大地动情歌唱的早晨。布谷声,高一声,低一声,仿佛亲人的呼唤,布谷声声,仿佛秘密的穿行者,犁开了天空的梦境,把寂静的天空一次次搬到远处。躺下的河流,在田野里舒展身姿,一株株庄稼都是河流的孩子,这些光着脚的孩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了故乡。
回到麦地。现在,请允许我写下“麦地”这个词。这是一个让我忘情一生的词,一个卑微的词,一个温暖的词,一个给了我力量,让我流泪的词。这个词,浑身粘满泥巴,牵动着太阳的东升西落,四季轮回。写好这个词,你必须承认,自己永远都只是一株最朴素的庄稼,不矫情,不放弃,不懦弱。这个词的笔画仿佛象形的水田,读音能连成一片劳动号子。这个词需要辛勤的汗水和任劳任怨,灌溉出飘香的稻谷和麦穗,这个词却让我的父母写了整整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亲爱的读者朋友,您读到了这篇散文,那是我正把粮食丰收的讯息,通过文字传递给您,就把它当成一种邀请,回到麦地吧,回到一种乡土精神。
现在,请允许我也写下“麦地”这个词。这个卑微的词,这个温暖的词,这个给了我力量,足以让一个乡土诗人一生都泪流满面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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