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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落下山,村庄上空炊烟袅袅,掰酒便成为庄稼人打发空闲时光的生活游戏。
把小桌矮凳从屋里搬到屋外,摆上一壶老酒,往浅浅的碗碟里分别倒满炒熟的黄豆、豌豆或者花生,有时添一包油亮喷香的猪头肉。斟满浓香的白酒,搛一粒坚如铜粒的黄豆,然后咯嘣咯嘣地细嚼慢咽,对着碗边滋溜一声老酒,长吁一口憋闷胸中的疲倦和块垒……
后来渐渐明白,掰酒是庄稼人有意让自己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而非关起门来喝闷酒。在户外,一边掰酒,一边让四面八方的来风灌满心头,这是庄稼人粗犷豪迈的率真性情。请记住,在屋外而不是屋内,是掰酒最为显著的空间地理特征。
掰酒的另一特征当数酒性之烈。50度以下的白酒是上不了台面的,60度70度的烈酒也很寻常。入口似一股电流火烧火燎,用火柴一点便烈焰升腾。老一辈的掰酒人认为,三四十度的白酒清淡如水,没多大意思。
掰酒的菜也很有讲究。担纲者必是坚硬如铁的黄豆等豆类炒货。这些豆豆本是异常性格之物,经过高温加工热炒,去掉多余水分和些许油脂,便成了刀枪不入的“铜豆豆金豆豆”。圆骨碌碌的豆豆掉在碗里,声如轴承里的弹子,滴滴笃笃地脆响,一般人没有手上功夫用筷子还搛不住。它很考验掰酒人的牙口,咀嚼不能用蛮劲。曾有人不留神被熟豆豆硌掉了大牙。咀嚼豆豆的灵巧艺术是先用唾液软化它,再用上下牙合力夹击它碾压它,直至磨碎它,成为喷香的粉末,然后才吮一口老酒,让酒曲与熟豆的香在口中交融弥散,发生短暂精妙的化学反应,咽下去,掰酒人的脸膛就像一朵刚刚盛开的大红花……这样从头到尾细致的全过程,才叫掰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几分钟十几分钟打着饱嗝完事,那不是掰酒。
对掰酒人而言,鱼肉蛋类当然是美味的,但相对那些自家田地生长的豆豆,价格太昂贵了。大家都是辛辛苦苦的种田人,再怎么富裕的家庭也经不起天天大吃大喝啊。煨得酥烂的猪头肉入口即化,以掰酒的慢节奏衡量,它不配做掰酒的主菜,尽管它很香很香。
掰酒的“掰”和掰手腕的“掰”同字同意。掰手腕依靠的是深厚且具爆发性的腕力,掰酒则必须要有对老酒强烈的渴望和抑制不住的馋劲。掰酒是可以驱邪壮胆的。
如果纯粹用时间衡量,一场酒没有一个小时以上,都不能叫作掰。一个半到两个小时,那是掰酒的常数。掰酒,是庄稼人具有十足把握获胜的生活游戏,只要不是雨雪天,当你走进村庄,都会碰到酒香满村飘的袖珍型掰酒战场。这烈酒缭绕的香气就是战场上的滚滚硝烟。
在昔日穷困潦倒的年代,中原地区的老乡舍不得嚼黄豆花生,每每以铁钉为掰酒之食,每吮嗍一口铁钉,再滋溜一口老酒。把铁钉作为假想的佐酒美食,而铁钉还是铁钉,并未损失分毫,而壶中的老酒却渐渐下沉,毕竟喝一口便少了一口。掰酒人对老酒是非常宠爱心疼的。而今,嗍钉掰酒早已成为苦涩遥远的记忆。但到了火热的夏天,光着膀子坐在杨柳树下掰酒依然是我们熟悉的老旧场景。在迷你型酒桌上,除了坚硬的炒货不变以外,蒲包肉猪头肉兔子头烤串等等,成为具有明显区域特色的掰酒主菜。只不过昔日的“金豆豆银豆豆”与鱼肉荤腥主次易位,成了配角。酒还是高度白酒,掰酒人搛一筷子菜,抿一口老酒,笑意在额角的皱纹里荡漾。时代毕竟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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