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画坛与艺术市场之间的联系日趋紧密,很多画家的艺术地位是通过艺术市场的价格来体现的。为了迎合艺术市场的口味,许多画家随艺术市场的导向而作画,这导致在艺术本体上有深入探索和追求的画家越来越少。在这种情况下,张友宪老师算得上当代画坛的一股清流。张老师曾求学于南京艺术学院,后来又执教于南艺,在其从艺近50年的艺术生涯中,始终未因名利等外界因素影响自己的艺术追求,“自觉地忠于艺术”正是张老师的艺术信条。黄宾虹曾以:“溯古哲之精神,抒一己之怀抱”来表达自己的艺术追求。这句话也同样适用在张友宪老师身上,张老师对艺术传统的追求始终保持坚定的态度,他强调“逐本求源,心摹手追”,对传统的学习不能是一味地临摹,停留在 “技”的层面上,更要在 “意”的层次上研磨。其笔下的仕女、高士、芭蕉甚至是欧洲写生作品,也映现出传统的影子。
一、传承——临摹中感悟传统
(相关资料图)
传承不仅仅是技法的传承,更是中国画理念、意境、生态的传承。中国画自诞生之日起,便在传承中发展和创新,这对于整个绘画史的发展如此,对于个人的绘画发展之路亦然。自南齐谢赫提出“六法”后,历代画家皆以此奉为艺术的至高追求。到了唐代张彦远首次明确提出“书画用笔同法”,自此之后“以书入画”成为中国文人绘画的独特追求。学生时代,是张老师心无旁骛临摹前人作品,研究传统画法的一个重要阶段。在此过程中,对笔墨的认识逐渐有了深入且全面的理解。这一时期,张老师虽多是临摹古人之作,但十分注重用笔的力度和画面的厚重程度,用笔多于用墨。
《永乐宫壁画•一》
《永乐宫壁画•一》观之学生时代临古作品南宋《松斋静坐图》,风格极似马、夏,但用笔稍变。画面中坚挺方折、瘦硬细劲的线条被稍稍弱化,似是作者有意加强虚实对比,观之明显感觉时代的变迁在画面上的体现。另两幅《维摩像》和《永乐宫壁画•一》,则体现了对线条的精湛表现。可见学生时代,张老师通过对古画的研习与摹写,强调用笔的灵动与线条的质量,并在临摹时注重对作品的分析和理解,这种日复一日的潜心钻研,深入学习传统画学与画技,为后期的绘画革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琪树秋风》
张友宪老师在其艺术道路上始终坚持“以书入画”的主张。在他看来,以书入画最好的例子就是画墨竹。在这方面,张老师追崇元人画竹,认为元人画竹“真草隶篆”皆备。在其画作中有诸多仿元人的作品。其于1998年作的一幅《仿倪》图,在构图、笔墨与物象的安排上,皆与倪瓒《琪树秋风》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倪瓒之竹特点是细劲秀逸,曾云“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友宪老师仿倪瓒之竹,不仅是转移倪瓒的笔墨技法,而是心手相摹,体悟倪瓒提倡的“逸气说”,将精准描绘客观物象视为绘画表现的一个次要目的,重要的是排遣胸中逸气,抒发主观情怀。张老师并不囿于一家,而是博采众长,多方学习,倪瓒、吴昌硕、傅抱石、刘海粟、董欣宾、潘天寿、黄宾虹等都曾是他的老师。早年师承董欣宾,董氏善用中锋长线,笔墨恣肆,线条古穆刚劲。在这一方面友宪老师的诸多作品中皆可寻见董氏的影子,如下左图友宪老师的芭蕉作品,作品中运线的顿涩、“如屋漏痕” “如锥画沙”的质感便来源于董氏。在强调“以书入画”方面,友宪老师与董氏持一致态度,二人作品中的线条皆具有一种穿透力,透着一股深入人心的力量。但这种线条并不是僵硬,而是潘天寿强调的“强其骨”,谢赫六法中讲求的“骨法用笔”。张老师在“以书入画”的基础上发明了“以气运笔”,运笔不仅讲求腕力,而是线条的起始以气息的闭合决定,气息不断,线条不断,其线条在笔底游走,宛若蛟龙,有着生生不息的力量。在当今画坛,中国画作品中广泛缺少因用笔匮乏而导致线条缺少穿透力,而友宪老师却在向前人学习的过程中传承了国画的精粹,而不至于像董氏所说因错误理解“六法”,而走入绘画的歧途。
二、承转——师法造化中领悟传统
姚最在《续画品录》中最早记载“心师造化”,到了唐代,张璪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一说,北宋郭熙提出“饱游饫看”,明代董其昌曾云“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由此可见,师造化作为中国画的一个重要名词,虽在不同朝代有着不同的提法,但同样是强调艺术创作不能仅临摹古人,艺术要来源于大自然,传统中国画的传承与创新离不开“师造化”这条基本路线。张老师曾在《黄瓜园写生•一》上的题跋写到“……日与自然相亲近,每能承接天地之气,而和其精神往来……”。又在《黄瓜园写生•六》的题跋中说道“师古人不若师造化,乃既师古人又师造化之意。荆浩写松凡数万本,方如其真。宋画亦夺造化之功,而成气象韵味。元季四家各尽山川草木之本貌,而后入神超逸。明清以降,中国绘画本体自律愈练愈强,既出四王,也有石涛。传承大法,临摹写生。温故知新,双足劲健。抚古揽今,敢不拼性命于道中。” 从这两段话中体现出张老师意识到艺术的学习与创作,不能仅仅是对古人的学习临摹,更应掌握基本的画理和画法后“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对于张老师来说,一生在两件事上用力最勤,一是临摹、学习、钻研;一是游观、写生。张老师写生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缀,南艺黄瓜园、五台山、黄山、浙西大峡谷、太行山,甚至是欧洲的诸多城市,都曾留下张老师写生的足迹。
《垢墨山水•一》张老师在临摹中取法于古人,并不囿于古法,能为己所用。但中国画的由临摹到写生创作,并不是简单的直线前进,而是像他在《汨罗江畔》题跋中所说 “画学不迷信,莫机械套用临摹、写生、创作三段式。中国画学习过程,变化繁复,渐频互参。艺道切入角度是因人而异的。回望来路,不违自然至理,从不胶柱鼓瑟。无数问题,纠缠复纠结,解决复困惑。自行践行,以中国画诸范畴一一为练。” 张老师绘画创作多从写生中来,从艺至今,遍览中外名胜古迹,将自身置于山川草木之中,在饱游卧看,师法自然的过程中,逐渐从临摹古人的粉本中走出,逐渐以自然界中真实山水为范本,传统笔墨技法不断得到升华与蜕变。从张老师于1984—1985年所创作的五幅《垢墨山水》中可瞥见其在师法造化中领悟传统的学习历程。张老师在《垢墨山水•一》画中的题跋上说道:“新墨旧墨复垢墨,四尺天地任安排。” 这几幅画在用墨上,很大程度继承了黄宾虹的“用墨七法”。张老师曾在《坐可卧可》的题跋中写道:“久闻黄宾虹先生创’七墨法’,心向往之。涉事渐深后,逐步了解古人用墨之道,知先生非原创,洵发扬光大者。论先生墨法,应重视’岁月留痕’四字!何耶?以先生之嗜古,则色沁包浆入于心,每画,总觉意犹未尽,补之、增之、添之、加之、再三再四,以灵变控其所积,故得浑厚华滋。往往一纸较劲数十年之久,寒暑燥润,孟砚清浊,青春气息,壮年精思,老来蕴藉,融汇加持,在顺乎含情健笔,淋淋滴透山峦树木,色不碍墨,墨不碍色,成就先生’向死而生’之道技。”观之作品,画面浓墨黑而不死,淡墨处简约天真,破墨处以浓破淡,渍墨处层层叠加,墨中有墨,泼墨处随心应手,宛若神化,垢墨处墨色氤氲变化不见污浊,五色分明,层层递进,有黄宾虹“黑密厚重、浑厚华滋”之态。
三、创造——传统基础上的变革
张老师将对中国画艺术的追求界定为“贯通”,除了主要师承的“董、刘、潘、黄”外,张老师不拒绝古今中外任何能够为其提供艺术营养的画家。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对自己的艺术有所助益,不必讲求中西之分。张老师的艺术之路与海老所讲求的先充分研究理解中国画后再进行艺术的中西融合是一致的。他的作品往往融贯中西,包罗万象,传统与现代皆备,观之作品,有以传统水墨描绘的西方建筑,有用印象派、表现派技法描绘中国自然山川景致,有用白描技法钩写西方人物,也有在芭蕉创造中掺杂西方现代各派技法的等诸多形式的创作。其艺术创作调和了中西艺术两种不同特质,观者以“现代感”称之。
张老师笔下创作了一系列的芭蕉题材的作品,虽同是芭蕉系列作品,其在2000年前后的风格上有很大的差异。2000年以前的芭蕉创作,还带有明显的传统烙印,2000年之后的芭蕉创作,则越来越趋向现代派。如下图,张老师在1991-1992年创作的《娇也蕉也》,芭蕉杆之雄壮,枝之骨力,叶之虚实,画面中除了用墨色的干湿浓淡渲染丰富画面外,更多地依靠笔法的急徐、虚实等变化来描绘芭蕉的枯荣变化,观之有吴昌硕和潘天寿的踪迹。水晕墨章,厚重苍劲,可见张老师对笔墨把控的精炼。2000之后的芭蕉作品,如《春可忆》、《墨可缘》两幅作品现代意味更浓。很明显的一大变化是画面中融入了裸体少女,为了使画面更和谐,张老师意在表现画面中的一种“情境感”。画作中的芭蕉或以焦墨勾写,或以淡墨皴染,画中裸体女子的线条被刻意削弱,营造出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感,似是蒙克《呐喊》中压抑要释放的人儿,又或是野兽派中充满反叛与激情的狂欢。背景虽以淡墨涂满,但墨色间变化分明,饱满充盈而不冲塞,明显引用了西方的光影之法,由此可见张老师融会贯通的艺术创造力。
“以中国的山水画的形式来表现异域的景观,可以说是二十世纪中国画发展进程中一个崭新的课题。前人于此已迈出了坚实的脚步,如李可染、关山月、傅抱石、亚明等都做出了不同的尝试,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张老师在前人的基础上,有着对于中西融合的自身感悟。在2010年创作的《威尼斯的刚朵拉》中,张老师以大写意笔法表现威尼斯建筑,尤其以传统绘画中描写高士的画法描绘威尼斯船夫,这种以中国传统技法描绘西方景物的融合,为画面注入了更多的妙趣之感。类似的还有2021年创作的《涌泉深处》,以传统笔墨参之现代派技法来表现中国景物。画面中的泼墨、积墨营造出画面光影斑驳之感,难以辨认结构的树枝是受到了抽象派和波洛克的影响。初看《皖南山色》,瞬间想起了西班牙画家格列柯的《托莱多风景》,两幅作品皆给人一种波诡云谲, “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在张老师的笔下,这种融合中西方的创作作品有很多,其熟练运用西方各派技法与中国传统画法融合的创作,并且没有任何突兀感。
结语:
张老师的艺术创作充满对自然与生命的讴歌,其艺术创作的革新是在深入研习传统,取之精华,弃之糟粕的基础上凝练升华,日复一日的艺术积淀,进而形成独具个人特色的艺术风格。与当代其他画家相比,张老师的绘画更多流露出文人气质,这与张老师的知识涵养与人格魅力是分不开的。张老师的艺术成就不仅在绘画上有突出表现,在画理、画法、画道也有着深入的研究,其对画理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二乾书屋画跋》中,这本书集中展现了张老师绘画创作的心路历程,是其40多年绘画创作、研习画理的理论精华。
张老师“不教一日闲过”,以一颗赤子之心追求艺术的心态,当之吾辈楷模。纵观张老师作品,从中可以窥见张老师对艺术境界的不断追求,始终以一颗不甘满足的心敢于对自我不断否定,从而走出藩篱,对既有作品不断突破,作品总是给人眼前一新的感觉。张老师的绘画面貌还在不断变革中。在今天,不计其数的风格与流派使人眼花缭乱,能在如此情境中依然坚持本心地进行艺术追求和创作,犹为难能可贵,张老师的艺术之路还将继续着。
(作者:尹双妹(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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