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从兜里拿出一条手绢,晃了晃,变出一根手杖,又晃了晃,变出一只扑腾的白鸽子:谁也不敢断言他接下来不会变出一辆卡车。
(资料图)
魔术师,诗人,都爱否定之否定。车前子亦能如此,他引导着近视的读者,让他们得出结论,很快,又让他们在相反的方向得出更多的结论。结论淹没了结论,车前子淹没了读者。
(车前子)
这个诗人,他生来就是为了否定和开玩笑——既向他者也向昔我——这样说来有点不敬,然而,他似乎很受用,估摸还拍了一下大腿。
比如,我们或可举出诗人二十岁时发表的作品,《城市雕塑》《以后的事》《三原色》和《井圈》,探其内在之独立思想,把他当作今天派的一个尾声——可是这个尾声有些调皮,有些随意,还夹带着一丝荒诞感,似乎又与今天派大不相类。
后来,就有论者出来,独拈出《三原色》,视为第三代诗歌的起源,并将今天派往远处推,直到推成“大宋宣和遗事”。
《三原色》,很多人喊不懂,其实也没有什么玄虚。儿童,大人,小矛盾,小对峙。两个人当然都可以放大,放大成前文化状态与文化状态,未命名世界与命名世界;两个人的关系,则放大成前者对后者的罔顾,此种罔顾,可以上升为异议、纠正和救护。放大后,想想,确有些蓝马的味道,难怪被人视为起源。
此后,车前子迎来《纸梯》时代,江南物象,个人玄想,成全了一种旧式的才子诗,高度趣味化的文人诗。
野鸽子、木船、河流、小小的果园、朱栏、杏花、白狐、雨花石、草蒲团、酒旗、琵琶声、鱼干、古老的木椅、红戏院,诸如此类,给八十年代酿就了几坛花雕。
且把宣和遗事,换了浅斟低唱。作品有好些,比如《藤花》《蒲团》《木雕》和《墨葡萄》,都有光,都有影,都是那么空灵倩巧。最难忘《一颗葡萄》,偏能流泻如丝绸,活泼如走珠。
看来,诗人拴好马,就要在这个驿站——我指的当然是“第三代”——住下来,喝喝花雕,睡睡懒觉。到天亮的时候,那些醉醒的人才发现,诗人已走啦,云深不知处呢。
在八十年代就要收尾的时候,车前子结识周亚平(故事马)、黄梵和路东(一村),他们以“反抗第三代诗作为起点”,热衷于对“文字主义”的讨论,后来组建了“南京大学形式主义诗歌小组”。
九十年代初,可能受到法国同名杂志《原样》(Tel Quel)的启发,他们创办了同名杂志,连续印行了两期。
车前子拿出《东方乡村目录》《简谱》《椅子片断》《庄园》和《工程广场字M》,后来又拿出《传抄纸本》。这批作品,有片断,有拼贴,有脱落,似乎全是无意义,全是“能指”(Signifiant)游戏,全是语言上的无政府主义。
(车前子与书法家李双阳)
“诗人作品中的自我,仅仅是一件艺术品。”车前子甚至如是渴望,由受众来参与和完成这个艺术品,以至于,连写作也蘸上了行为主义的油漆。
墙内开花墙外香。不久,特威切尔(Jeff Twitcher)就专门写出《中国后现代主义诗歌》,把 “原样诗派”介绍到美国。
剑桥大学的北极星——更加有名的蒲龄恩(Jeremy Prynne)——则将《原样》翻译到英国,名之《原样:中国语言诗派》。
中国语言诗,与乎美国语言诗,两者参差同时,前者并非后者的摹本,谢里(James Sherry)亦并非车前子的导师。
想来也是,汉语,英语,哪个更适合语言诗的写作呢?当然还是汉语。
(车前子)
车前子后来就回忆说,当时的内驱力,居然来自现代书法。现代书法,其大端,其要旨,还是文字主义吧。
取道于此,车前子通向了哪里?妙境和困境。困境亦无妨,只要有趣味。
无论如何,诗歌史必须补记几笔,为车前子,为《原样》,为中国语言诗。
写到这里,还有两个问题让人搔首:“能指魔术师”,会不会是车前子扮演的最后一个角色呢?他的水墨,他的书法,会不会也是“诗歌作为行动”?
(本文作者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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