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老家的几位发小跟我视频。岁月的杀猪刀愈发锋利了,割韭菜般收割年龄,面对摄像头,彼此像是互不相识,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位五十年未见了,他比我年长几岁。我不忍心看他。
那时候我们很年轻,就连那个世界也是年轻的。如今年岁渐长,记忆不断地短路、错置、放大乃至删减,总觉得历历在目的东西就是一场虚幻。记忆靠不住。
发小提起,当年他死命追求村花,还让我替他写了几句情书,不料直接被轰出家门。后来我还替一位女生给她初恋写了封类似最后通牒的信。我很为她打抱不平,突然间灵感大爆棚,把我所能想到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语言都用了出来。那封信足足费了我两个晚上的工夫。在那些青春往事里,我发现,文字比语言更有风度,更委婉,也更善于周旋。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些恶作剧,几十年以后居然记得清清楚楚。
我年轻的时候,有个长辈就告诉我,人老了,至少有三个特征:一,三天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三十年前的事记得一清二楚;二,躺下去睡不着,一坐下就打瞌睡;三,哭的时候没有眼泪,笑的时候泪流满面。我还真的应了第一条——我意识到我开始老了。
某次和朋友通电话,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忙不迭对着手机大叫:好了好了挂了吧,我手机不见了。一出门就怀疑自己忘了关燃气,打开房门进去看一遍再出门,插在门上的钥匙就挂在那里一整天。还有一次出门打车,车开到一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师傅,刚才我跟你说去哪里来着?”
老了谁都一样。据说爱因斯坦有次坐火车,遇到列车长查票,他找来找去,甚至跪到地上,就是找不到车票。列车长客气地对他说:“教授,不用找了,我知道您是谁,我相信您一定买过票了。”爱因斯坦抬起头:“我也知道我是谁,但是我必须找到这张车票,因为我忘了要到哪一站下车。”
史上最聪明的人尚且如此。我大学毕业至今有四十几个年头了,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回头一看,才明白了许多道理:我们应该珍惜的是什么,应该遗憾的是什么,应该忏悔的又是什么——我们不再企盼奇迹,不再等待神话。
今年春节期间,我去莆田一个乡村参观一场民俗活动。我突然注意到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胖女人,身躯宽厚。她十分勤快,收碗碟,搬桌椅,一个偌大的身影一直在那里晃动,她的存在占领了一片空间。胖女人笑着说了声:“我太胖了,我年轻时可没这么胖。”——这句话让我微微一震——是的,我们经历过的许多事都随风而逝,只有记忆中的那个时候,我们真是年轻,那时候的世界也很年轻。
2015年,在上海思南文学馆举行的“80后,怎么办”分享会上,一个青年坐在第一排,目光热切,他问杨庆祥教授:“我们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杨庆祥回答:“如果多年后你拥有了一点点能够影响别人的能力,当你在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你想起多年前你在思南文学馆参加的这个活动,你或许会更加谨慎和人性。这就是意义。”
——世界并没有老去,我们始终就在这世界之中,而意义也在这其中。杨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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